【作者: 王英郁講師(曾任法務部矯正署岩灣技能訓練所秘書) 為當代
「學盧」等各補校多年之名師，桃李滿天下，其著作參考書，琳瑯滿目，
在補校界頗有名氣，警察大學犯罪防治學系畢業。本文以小說化、有重點、
也有搞笑的，增加學生學習興趣，爰轉供分享！】
佩薩羅（Pesaro）深秋的凌晨
一八七一年，義大利東北部佩薩羅是座戀戀山城，臨亞德理亞海，
依山傍海，煙嵐相依，海天一色。山城右側，緣溪而上，芳草翠麗，
落英繽紛，一地野櫻，遍山白楊。山路小徑，彷彿有光。再向前，
豁然開朗，原野平曠，屋舍儼然。
佩薩羅開發早，比南方貧困農戶文明進步。小鎮有間精神醫院，院長
龍布羅梭。他是軍醫，也擁有外科法醫專長，常解剖屍體。龍醫師36歲，
雙眼黠慧，濃眉清秀，鼻高長髮，中等身材，瀟颯英挺，俠骨柔情。假日
午後常駐足二樓陽臺，叼菸遠眺，他的思古神情，彷彿登高搜尋古羅馬凱
撒大帝大兵團的足跡。有時候，他胸掛核木風琴，吟唱威尼斯如潮水風韻
的歌謠。據說，對路過的思鄉遊子，有療癒功效。
十一月深秋凌晨，寒風瑟瑟，迷霧深深。一陣雨後，秋意濃郁，落葉
搖曳，見景飄零。軍事監獄迴廊側門，八個士兵，步伐齊一，魚貫而入。
過了半晌，大門開了，進來兩輛吉普車，煞車痕跡雜沓，泥濘一地，是否
來人心急行促？停定後，前一輛下來一位中等身材，穿高領大衣，戴淡青
便帽，身形英挺的人。後頭數人，如羊群緊隨，其中兩位，手提皮箱，
又一人，提頭型大小的袋子。一行人，神色勿勿，步履窸窣，愔然無語。
迴廊壁燈，風動影搖，光色飄移。這樣的凌晨，隱露不安……。
事情的開端
是這樣的，剛剛執行死刑。罪犯維李納，惡貫滿盈，道上賜號「鬼見
愁」。他生長於意大利南方貧困的農村。雙手和嘴唇都沾滿鮮血，共殺
了四十一人。部分女性被害人，被性侵害，肉體又被烹食。
維李納入監，因「盛名」遠播，龍布羅梭曾和他攀談，他毫不掩飾地
向龍布羅梭誇耀自己的犯行。龍醫師觀察維李納，身強力壯、行動敏捷、
臂長有勁。下巴寬大、額頭低矮、掌紋孤稀、眼眶極大、犬齒明顯、
痛觸覺遲頓。
維李納還說，自己能扛著山羊，走在家鄉陡峭的岩壁，也擅長攀爬高大
樹幹！！！這些觀察，易讓學醫的人，聯想1859年生物學巨星達爾文發
表的演化論 ─ 低等靈長目「類人猿」。
一刀劃下，實證犯罪學呱呱落地
龍布羅梭鬼刀神鋒，俐落地切開大盜維李納的頭骨，慣性地掃視檢查。
霎那間，慧至心靈，豁然有悟。他領悟了什麼？觀察了什麼？激起犯罪
學偌大波瀾。難道這一刀，就像在山際劃了一道炫麗彩虹，將高高的雲
天，分為東和西。卻東山飄雪；西山晴嗎？莫非這一刀，也劃開了「古
典犯罪學」和「實證犯罪學」的分野嗎？？？
答案在顱骨的後腦勺。
龍布羅梭揮手，招來助理群。助理們掛了一臉狐疑，感覺有怪。因為
他們發現平時鎮定自若的龍老師，似乎失穩。他手上的刀微微抖動，臉
上綠筋浮現。不尋常的神情，讓助理們心慌…
龍老師忍了一口氣，輕輕地挪動手術燈，將手術燈聚焦後腦勺。察覺
大盜的 「中央後頭骨凹穴」出奇地深，左右大腦下方的小腦萎縮，退化
不全，但小腦蚓部卻特別肥大。這些特徵，通常在猿猴或齧齒動物
（如老鼠、豪豬、河狸）才看得到。
龍布羅梭放下手術刀，洗了手，起身到窗臺。右手握住門把，開右側
門，走出手術室。熟練地從大衣內袋，掏起巴黎時髦的「蝴蝶卷菸」。
左手滑了打火石，點了菸，深呼一口氣。氣息間，時間靜止，驚奇持續
悸動。助理群屏氣凝神，看著老師的眉心。
資深助理馬德里，外號「大嘴鳥」，博識強研，溫文好學。惟機伶連
珠舌，愛先聲奪勢，語鎮四座。不破例，他搶著舒發大見：「欸！老師，
老師。小腦蚓部肥大，是不是卡到陰？」大嘴語畢，一陣寒寂，低溫足
讓時間凝固，空間慘白。他招來斜視，有人想卡他的嘴，有人想卡他的
頭。生怕他的長舌，卡到老師的思緒。這時，大嘴鳥像淋了雨，頓覺自
己需要一頂鋼盔，而蕭瑟一旁。不過從側面看，嗯，他現在最帥，因嘴
型最小。
龍老師不失風範，以平和的口吻，驅散突兀的份圍，適時給大嘴鳥溫
暖。他說：「嘔，毋湯，毋湯，呵呵，愛徒馬德里。我們是實證學派的
掌旗者，只用科學分析，不言怪力亂神。」說完，順手拿起一個早期收
藏的顱骨，端詳再三，輕扣著它的後腦勺。須臾間，游思乍現，─個踉
蹌，竟跌坐大椅。
卷菸應聲落下，掉入圓池。群魚鑽動，激起同心漣漪。一圈一圈，由心
往外擴散，也牽引龍醫師廣學的思緒，由點向面，由灰向明，由渾沌向
清澈。
倏地，龍老師興奮莫名，搖身站起。不經意地彈落大衣菸灰，臉泛紅
光，處於一波未平，一波再起的欣喜。他嘴唇微抿，眉頭深鎖，以未有
的高音，大聲連說三次，一個新名詞：「Deliguente Nato！
Deliguente Nato！Deliguente Nato！」（義大利文，生來犯罪人；
英文為Born Criminal）。 助理群眼睛一亮，感知老師傳達的概念。
約莫一根菸的時間，龍布羅梭又說：「像尼安德塔人吧！難不成，他就
是天生的犯罪人（Deliguente Nato），是返祖現象（因基因隔代遺傳，
返回原始人的形象，稱返祖現象或祖形重現）。」
尼安德塔人（Home Neander Thalensis），或稱尼安德特人，簡稱
尼人。化石發現於德國尼安德塔河谷而得名，為現代歐洲人祖先的近親。
尼人消失於三萬年前，常作為人類進化史中間階段的代表。
※圖片引用自https://zhidao.baidu.com/daily/view?id=5672
顱骨研究的啟發
劃時代的一刀，龍布羅梭有兩大啟發：
他認為頭顱是犯罪的根源：這個想法，也讓他有了研究家的怪癖
---蒐集死刑犯顱骨，近乎痴狂（他解剖了三百八十三名死刑犯，
難怪外人會覺得他是怪腳醫）。
暴力犯罪或變態犯罪是「返祖現象」（倒退成原始人或猿人的
現象）或「隔代遺傳」（即退化或進化不全者）。
龍布羅梭的功名（成就或貢獻）：
讓犯罪研究，聚焦於犯罪人，而不僅只於犯罪行為（18世紀
古典犯罪學只竭力論證犯罪行為），龍布羅梭在十九至二十世紀
之交，提出「生來犯罪人」的犯罪觀點，激起「犯罪學海」奔騰
浪潮。比他更早期，德國解剖學家高爾（Franz Gall，1758～1828），
受觀相術的影響，曾提出「顱相學」的犯罪觀 -- 他認為
大腦的每一區域或特徵，分別掌握不同的心理能量。例如，顱骨
的形狀，決定個人是善是惡、誠實或虛偽。又說，眼睛明亮的人，
記性好。他們兩人的學說，在二十世紀初蔚為風潮。成為各大學
府的顯學，甚至登堂入室，在議會中討論，成為國家政策。
重視科學實證研究（即他的研究方向或方法，是可取的）：
他開啟犯罪人犯罪原因的統計分析（例如，對士兵身體的測量分析）。
這個概念，奠定實證研究的基石。
提倡教育代替懲罰：他認為，除了天生的惡魔，才處以死刑外。
應輕判人犯，並以教育治療代替懲罰。
龍布羅梭被批評之處
為種族主義者利用的悲劇人物：龍布羅梭不是誇耀自己種族優越，
歧視非我族類的種族主義者。他思想前衛左傾，一生都是義
大利社會黨的支持者（類似臺灣「時代力量黨或其他基進黨」的
概念）。他提「生來犯罪人」的理論，單純為了服務人群，解決
犯罪問題。但是他的理論，後來被迫害人權的極權政客（如德國
希特勒或義大利墨索里尼），作為迫害弱勢種族的符令。使龍布
羅梭被扭曲成極權主義的幫凶，而承受了排山倒海式的罵名。巍
巍然，實證派一代宗師，竟淪為極權主義舞臺上的悲劇人物，不
甚欷歔矣！
優生學和種族迫害（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軸心國─德、義、日都殘
害人權地實施優生制度）：
德國：
強種強國優生學：在希特勒強種強國的靈符下，女人想結婚生子，
須經政府「考試」認證。優越的女人，應增產報國，國家也
會協助他們養育子女。在政策上，他們認為德國純種亞利安人最
優秀，鼓勵亞利安官兵結婚生子。行有餘力，偷吃（婚外情）生子，
也是報效國家的一種勇氣。
種族迫害：一九三三年德國通過「遺傳病後代防治法」。這個
法案，高舉「強種才能強國」的優生大旗，而走上歪路。法案原
先只針對罹遺傳性疾病者，如智障、精神疾病、遺傳性耳聾眼盲、
嚴重酗酒者，實施強制絕育手術。但是，當年十一月，將範圍擴
大到妓女和罪犯。一九三五年進一步立法，禁止罹遺傳性疾病者
結婚。同年又立法禁止德國人和猶太人通婚。一九三九年德國入
侵波蘭，為了保留醫療資源給受傷士兵，秘密實施「T4運動」，
直接對遺傳性病患實施安樂死。不久，安樂死行動擴及所有猶太
病人。最後，健康的猶太人，也被送到集中營，集體安樂死。淘
汰他們心目中的「劣種」，為優秀的祖國，打拚殺人？
義大利：
墨索里尼極權統治義大利時，龍布羅梭追隨者─費利，是墨索
里尼御用刑法家。一九三八年，費利協助墨索里尼草擬「種族法」，
剝奪猶太人接受教育和擁有財產。另外，又通過監獄得藉
教育治療的名義，對犯人實施終身教育（假藉教育犯人，而實施
終身監禁。終身教育即等於終身監禁）。墨索里尼的「種族法」，
認為義大利北方人進化程度最高，南方人次之，猶太人殿後，這
個看法，就是採用龍布羅梭書中的概念。
日本：
二次大戰期間，日本滿洲國七三一部隊，從事殘酷的活體實驗。
他們的目的，除了生物戰、細菌戰的理由外，強種強國優生的幽靈，
猶藏其間。因為日本帝國也取法德國，選取「優越的女人」，努力增產。
作者的反思:
筆者雖然嘗試以詼諧而多元的口吻重塑龍布羅梭在犯罪學上的
發現，然而在回溯文獻時，也感到其實掌握經濟或政治命脈的人，
總自詡優越，甚而借用或扭曲對其主張有利的研究發現。其實這
種優越感，來自「一時」的迷思。十八世紀，歐洲人支配全球，
他們歧視回教人、東方人、非洲人。其實，十八世紀歐洲人缺乏
歷史眼光，何不回首西元七世紀。那時，唐朝鼎盛，回教文明繁榮，
而「憂銹」的歐洲人還龜縮在「黑暗世界」呢！難道，歐洲
人在一千一百年前還進化不足，到了十八世紀，突然優越進化了嗎？
一個種族或文化的興衰，有人提「文化衝擊理論」，一個舊文
化需新文化衝擊，才能再生或反省，如今，臺灣是一個文化融合
的多元社會，只有先來後到的次序，而無孰優孰劣，當我們回顧
龍布羅梭的歷史時，龍氏所帶給當時社會及後來的啟發和影響，
是值得深入省思的。
